艾米：蓝指环（11）

从B省回来之后，凌云就有了一种功成名就的感觉。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

具体说来，就是一种类似于“革命已经成功，同志无需努力”的倦怠感。

工作找好了，对象搞定了，婚房已经买在那里，汽车随时可以去提，还有什么可操心可盼望的呢？

她对上课考试之类失去了兴趣。­不考研了，还学个什么？

现在她算明白了，成绩就是在进大学的时候有用，可以部分地决定你进入哪所大学。但进大学之后，就一点用都没有了，跟找工作没有半毛钱的关系，用人单位根本不看你的成绩，只看举荐人的面子。如果不是戈亮的舅舅举荐，她成绩再好也进不了B省的F公司。而戈亮有那么个舅舅，哪怕成绩比她差很多，肯定也能进F公司。

最令她倦怠的，是爱情。

从前她的爱情虽然平淡，但还有一个未知世界可以猜想和憧憬，至少还经常需要拒绝戈亮滚床单的要求，拒绝了还多少有点担心，怕他生气了，逃跑了，等到发现他没生气没逃跑的时候，多少都有点惊喜加感激。

但现在，这一切都不复存在。

既然在B省时就已经滚了床单，现在再拒绝就没道理了，所以现在每次见面都是想方设法找个地方滚床单。如果没机会滚，那就根本不用见面，见了面也会非常尴尬乏味，戈亮满脸都是“你找我有什么事，快说，说完了我好玩手机”的表情，搞得她兴味索然。

而这还是在恋爱期间！

今后的日子，肯定更是乏味，不过就是毕业，去B省，结婚，住进公公婆婆为他们准备好的房子，连装修都不用，车的价位也确定了，肯定是在那个价位里选择，而那个价位的车就是那么几种，她顶多能参与选颜色，但她喜欢的颜色戈亮都不喜欢，那么，她这个一分钱都没出的人，难道还好意思坚持自己的颜色？

然后，就是每天上班下班，回家烧饭吃饭，然后滚床单。

太乏味了！

这不是她想要的生活！

她想要的是小说里那种甜蜜浪漫充满惊喜的生活，至少在恋爱期间，会有一些波澜，一些起伏，一些灾难，才能显出男主对女主的一往情深。

像她和戈亮这样，根本没有经历过猜心阶段，连窗户纸都是朱艳捅破的，戈亮也没有追求过她，两人直接就进入了男女朋友阶段，然后，连“我爱你”都没有说过，就谈婚论嫁，然后滚了床单。

想到她人生的书卷就这么明明白白地摊开在她面前，一点惊喜都没有，她真的很烦燥，还不如生在战火连天的年代，或者发生一个大灾难，兴许还能过一种大起大落的生活。

她只好安慰自己说：艾米不是说了吗，小说要写得大起大落一点，才有人看；但自己的生活，要过得平稳一些，所以艾米老早就决定，今后的生活要过成喜剧，小说要写成悲剧，每本都写死几个人。

看来，她只能在小说里品尝别人的大起大落了。

或者，她也来写小说，每本写死几个人？

就这么说！

不过，她还没动笔，就开始死人了。

当然不是戈亮，如果是戈亮的话，那她的生活离浪漫就近了一步。

死的是戈亮的舅舅，车祸，当场毙命。

同车毙命的还有一个年轻的女人，是舅舅的秘书。

一开始，她还没意识到这个死亡对她的真正意义，只是觉得一个认识的人而且又是刚见过面还同桌吃过饭的人突然死了，让她非常惊愕，不敢相信是真的。

连戈亮都没意识到这个死亡事件对他们的意义，因为他还这样说了一句：“幸好我们寒假里就把工作搞定了，不然我舅舅一死，我们再去找那些人就不灵了。而我们找过的其他那些人，合起来都抵不过我舅舅。”

她觉得他太没人情味了，自己的舅舅死了，他不是先悲伤，而是先庆幸，这也太自私了吧？

但仔细想想，她不得不承认戈亮说的是一个事实。

他们寒假里虽然拜了很多山头，送了很多礼，但那些人要么做不了主，还得再去求别人，要么就是虽然做得了主，但只做得了小主，能给他们安排的工作，不是专业不对口，就是薪资很低，要么索然无味。

只有舅舅给他们找的F公司最棒，专业对口，薪资可观，福利也不错。唯一的遗憾就是她跟戈亮在同一个科室，她怕到时候不好相处，工作中的矛盾冲突影响了两个人的感情。

但她知道这已经是最好最好的安排了，自己是沾的戈亮的光，不能挑三拣四，给舅舅增添麻烦，可以等进了单位之后再慢慢想办法调换。

舅舅去世对他们的影响，刚开始就这么多。

戈亮的爸妈可能因为距离事件中心比较近，感受到的冲击波比他们大，几乎每天都在报告关于舅舅的小道新闻。

据说舅舅出车祸那天，并不是因工出行，而是因私。而这个“私”，是“私情”的私，翻译成大白话，就是偷情，出轨。舅舅背着舅妈和全世界的人，用公车带自己的秘书出去幽会，所以不是司机开车，而是舅舅本人开车。

也许是因为舅舅开车的水平不高，或者是边开车边做着什么不该做的亲热动作，反正是在一个根本不该出车祸的情况下出了车祸，撞死了自己和情人不说，还把对方车上的一家三口给撞死了。

这下可闯大祸了！一个市级领导干部和自己年轻的秘书丧生在同一起车祸里的同一辆车上的同一排车座里，而且是在一个与工作完全不搭界的时间和地盘，人不往那方面想都不太可能啊！

于是，各种情色故事开始流传，各种挖掘开始进行，各种调查开始兴起。

舅舅的家被搜查了，舅妈病倒了。

戈爸戈妈惶恐不安：“不知道这事会不会把你俩的工作给搅黄了——”

戈亮很有把握地说：“应该不会吧？我们已经签了三方合同的。”

她也认为签了三方合同是比较保险的，因为三方合同不仅涉及到他们和F公司，还涉及到A大校方，而校方是起监督作用的，这样无论是雇佣方还是被雇佣方都不能随便撕毁合同。

即便F公司想解除合同，至少也得通知他们，征得他们同意才行吧？

但F公司那边毫无动静。

这就说明他们没想到要解除合同。

那就好！

她每天早上都在担心今天会收到F公司要求解除合同的通知，每天晚上都庆幸又安全度过了一天，离就职上班的日子又近了一天。

快到领取派遣证的时候，学校通知他们，说雇主把他们的三方合同取消了。

他俩急了，质问道：“那是三方合同，他们怎么能单方面取消？”

校方解释说：“他们认为你俩实际并不符合他们的招工条件，他们是在某些领导施压的情况下签署的那个合同，所以他们决定取消。”

“那你们——就同意了？”

“我们核查过了，的确是某领导干预的结果，那样签订的三方条约不具备法律效力，现在取消只是拨乱反正，回归正常的招工程序。”

“怎么可以这样？我们要——告他们！”

“你们可以告啊，但不会改变他们的决定。他们可以反告你们一个搞关系走后门贿赂干部的罪名，听说你们给那个领导干部和F公司的某上层都送了礼——”

这下两人才知道出大事了，不仅工作的事黄了，还犯了行贿的罪行。

戈爸戈妈都是24孝爹妈，听说了这事都极力安慰他俩，说行贿的礼物都是我们准备的，请领导干部吃饭也是我们出面掏钱请的，跟你们两个无关，要治罪让他们来治我们的罪。

最后，治罪倒是没人来治他们的贿赂罪，但他们也没敢状告F公司。

眼看就要发放派遣证，决定档案着落了，他们还没找到工作。

学校只负责保存两年档案，如果两年了还没转走，就发回原籍。

戈亮提议说：“就把档案转到我们B省吧，我们去了那里再慢慢找工作。”

她脑子里一片混乱，沮丧地说：“我先跟我爸妈商量一下。”

她爸妈坚决不同意：“我早就说了，那个什么戈亮不可靠，你偏不听，要去他那个B省找工作，这下好了，你把A市的工作放弃了，他把你B省的工作也搞垮了，你两头落空！”

她想解释说即便不在B省找工作，她在A市也找不到工作，A市是那么好留的吗？连那个卖身投靠老干部的赵小昭都没能留在A市，她凭什么留在A市？

但她觉得现在说这些都没用，只简单地安慰说：“你们别着急，他爸妈在B省帮我们找工作——”

“哼，他爸妈要能帮你们找到工作，还用得着去求他那个死鬼舅舅？”

“他爸也是一个——干部——”

“干部干部干萝卜！我们当老师的也都是干部呢！如果你现在把档案转他那里去，今后找不到工作，就只能呆在家里啃老，你以为他爸妈会养你一辈子？他们养活他们的儿子还有可能，养活你？别做梦了！”

“那你们说怎么办？”

“把档案转回来，在C市找工作。”

“那要是在C市也找不到工作呢？”

“找不到工作有爸妈养着你，怕啥？”

“但是戈亮——”

“他要是真心喜欢你，就会跟你回C市。”

她爸分析说：“俗话说爱屋及乌，既然他这么不愿意来C市，说明他并不爱你，你干嘛要跑到他那边去呢？”

她妈也分析说：“你在C市肯定能找到工作。C市有几个A大毕业的？还不拿你当宝贝？再说，还有你那个裴伯伯，他也是个老总，又是我的——老同学，如果我请他在他的公司里为你安排一个工作，他肯定会安排。”

然后她爸妈就吵起来了。